×
中日若翻脸美国是否出兵?普京回应语惊四座!
中日一旦摊牌开战谁会站在中国一边?谁又会支持日本?近日,普京说了一句话,让躁动不安的日本举国都震惊了...
普京到底说了什么,打死你也想不到
下载军事头条看全部文章
变奏

虚伪(2)

潘游徳入职华夏国际的那几周,由于没做过销售,对于打电话和别人聊天这件事,并不十分得心应手。后来被邓元柏忽悠着,先打听亲戚朋友谁家中有祖传的宝贝,可以通过这个难得的平台出手,盛世兴收藏,这个机会不抓紧,将来藏品一旦热消可就追悔莫及了。奔着为村民服务主题思想,父亲在村里子跑前跑后,最后组织了十来个人去了运城,结果是:钱交了,钱打水漂了;古董交了,古董没卖出去,等于是白跑一趟,吃了个哑巴亏,从此看清了老潘一家的真面目。村民刚回到家,就带着满腹的怨言在村里子疯狂地散播这件事,父亲忍受不了被人天天戳着脊梁骨,在不久以后的村委会上,辞去了主任一职,从此躲在家里不出世了。

中午吃饭的时候,父亲只吃腌藠头,一句话也不说。潘游徳看不下去了:“爸,你岁数大了,吃那么多凉东西做什么,咱桌子上又不是不富裕!”

父亲乜了一眼香干回锅肉,扫了一眼水煮鱼,随后干刨一口米饭:“你妈给你做的,我吃不起。”

母亲将筷子拍在晚上,老脸一沉:“那你端上藠头上外面吃去!”

潘游徳沮丧着脸:“爸,我每个月往家里打那么多钱,怎么就吃不起了?”

“我们不花你的钱,”父亲带着情绪说,“那钱不干净!”

“天底下哪有那么多钱是干净的?手碰手早就脏了!”潘游徳情绪激动地说,“爸,你保证村路口郑老三不卖注水肉?妈,你能保证孙大汉一大早不是让他儿子上菜市场买烂叶子?你们谁能保证,赵长腿家的韭菜就不灌违禁农药?”

母亲不说话,也不吃了。

潘游徳委屈得几乎要站起来:“况且我的钱是我一个电话一个电话打出来的,受了多少冷脸,说了多少好话?在我看来,这些钱有我的付出,别把公司的道德责任安在我头上!”

父亲放下碗,不再咀嚼藠头:“阿潘呐,咱以后不干收藏了成不?”

委屈、窝囊、愤怒、鄙夷,这些矛盾的心绪连接相融,彼此合成了一种爆发性的混合物。潘游徳摸了一下头:“爸,不干这个我干啥子去,回工地?媳妇娃儿都跑了!挣那么点钱,我得干半辈子才买得起一套房,才买得起车。我要是早干这个,她们就不会走了!你们只在乎别人咋个想,你们在乎过我……”

“可挣钱得挣良心钱,咱不能骗得人噻?”

“爸,这钱你不来挣,就有别的人来挣,人不在这一家受骗,就会在另一家受骗,这你一家家管得过来吗?既然人总要被骗,为什么不能由我们来呢?”潘游徳夹起一颗藠头放进嘴里,“况且公司也不是一件藏品都没卖出去,只是不能保证你的东西一定就能卖掉,那些律师收了代理费还未必打赢官司呢,做事干嘛非要苛求收藏品销售?”

父亲的口气缓和下来:“卖不出去就跟人家说实话:不一定卖得出去,这样人家还不会见怪,你非要说一定卖得了,这样人家不把你看成骗子了吗?”

潘游徳据理力争:“爸,你去买汽车,人家告诉你性能哪里哪里有问题,请问您:还会买吗?卖瓜的说自己的瓜有的甜有的不甜,你还买不?药店说自己的药有的管用有的不管用,你还买不?您要说咱家旅馆哪里都好唯独浴室里有蟑螂,那别人还来住吗?”他胃口全无,放下筷子,“这只是个营销手段,天底下乌鸦一般黑,谁也别说自己正大光明!”他起身,在一边的藤椅上躺下来,“妈,我乏了,我想睡一下子。”

他耳边擦过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,那是母亲在收拾碗筷,水流随即在盆里响起来,那声音如同挂下一面瀑布。瀑布冲入一汪水潭,那里有鱼,鱼统治着水。潘游徳裸裎着身子走下水潭,那些鱼滑溜溜地从他身边擦掠而过,他伸手一扑,抓到一条黑鳗鱼,那条黑鳗鱼带着他顺水漂流。岸边长着松树,松树上结着松果,一双小小手在采摘松果:那是松鼠。潘游徳对着黑鳗鱼喊:“快呀,我要抓住那只松鼠!”黑鳗鱼跃出水面,飞越一片白色的碎石滩,直直地落在松树底下。潘游徳爬起来顾不得拍身上的土就跑向松树林,而那条黑鳗鱼有气无力地躺在树根处,鼓起腮寻觅着不存在的水源。松鼠看见潘游徳冲自己来了,吓得丢掉松果,在树冠之上一路狂奔。他追着松鼠爬上山顶,又翻过山顶,他指望自己眼前出现另一片松树林,指望会在下山的路上,抬头看见满树的松鼠像大雁一样成堆逃窜,树枝像风一样摇摆不定。然而,他却深陷在一片天竺葵没过小腿肚的海洋里,一片匀质的、不可逾越的海洋。生命的浆液摇曳在叶柄上,爆出绣球似的花蕾,红红的仿佛点燃了山丘。天边吹来一阵热风,将天竺葵吹成了海里的波浪,它们发出悦耳的声响,风越来越密集,声也越来越大……“阿潘,阿潘呐!快接电话,手机响好半天啦!”

潘游徳睡眼惺忪地睁开眼,食指划过接通键:“喂,邓经理……你放心,我老潘虽然人不在公司,客户我还是要联系的;你放心,一批不少,只多不少!……放心吧,好叻,后天见!”

“你还老潘叻!”母亲说,“怎么,公司忙得很?”

“公司下周要搞个鉴定会,请北京的专家来,准备大捞一把。”

母亲胆怯地朝门外看了看,周围没什么人。“可不能让你爸听见!”过会儿她叹了口气,“挣多少钱够啊?咱房子也有了,经验也有了,为啥不换家公司干,卖点正经的东西?”

潘游徳从藤椅上坐起来:“这个提成高噻!”他看见母亲在皱眉头,担心她可能是难受了,又赶忙站起来,搀着母亲躺上去。母亲抬脖子:“我倒不是说你骗了人。我和你爸不一样,我可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,村里人不理我们不要紧,我们这么大岁数了,从前咱家在村子里啥样,邻里街坊都清楚,出了这么个事他们无非是说我和你爸在帮着你圈钱,钱要不回来,他们顶多自认倒霉,可我总在为你担惊受怕:你得罪了人可怎么办?那些要不回钱的人就肯善罢甘休?”

潘游徳摸了一下脑袋,这个情况他不是没有考虑过,可毕竟没发生在自己头上,他的计划是:一旦有什么不对劲,拍屁股走人即可。今天母亲又提到这个问题,他不得不重新考虑一番。他说:“妈,这样吧,我再干几个月——干到今年年底吧,从现在起我挣得钱都攒下来,给娃娃的学费都攒够了。另外,我想了很久……我想复婚。”

“你们最近又联系上了?”母亲眼露惊喜,“还是原配的好!”

“是啊,以前没个好工作,挣得少,被人瞧不起,天天回到家里还发脾气,我对她不起。”潘游徳望着挂在客厅**的全家福,那还是去年开春照的,即便已经离婚,父母还是没有舍得把它摘下。照片中,妻子站在他旁边,微笑着面对镜头。“现在条件好多了,什么也都顺了,我想最近去找她。”

“好,真好!”母亲连连点头,“我家阿潘最不容易!你爸回来了我跟他好好说说,不许他每天说你公司怎么样,照我看,只要能挣下钱的公司就是好公司!没钱花了,谁还管那么多?”

潘游徳这时候才发现,从醒来后父亲就没在家:“倔老头呢?”

“上山转悠去了。”母亲的胳膊向门外一挥,似乎父亲是从她衣袖里跑出去的,“没人和他搓麻将,他就自己出去散散步,看看花草。”

潘游徳心里不是滋味,这周父亲来,就让他天天去麻将馆,至少那里不会看人下菜碟。他不想让母亲难过,马上说:“妈,上次我和我爸逛街,碰到了个好玩的事!哈哈……”

“啥好玩事啊?”母亲张开疑问的嘴巴,两个颧骨鼓起微笑来,“我爸你也知道,他不适合在城市里生活:走到街上,红绿灯、广告牌、指示标和斑马线什么的根本不放在眼里,他总是摇着头说:‘这是假的,那也是假的,鸡咋能一个月出笼,明星的腿咋会白得发光?’我带他去蚩尤广场,他歪着头在广场上转了一圈又一圈,嘴里还念叨着啥,我问他干啥呢?他说:‘这广场就是大,我量量让咱村子里集体晒晒油菜花够不够?’”

“哈哈,你爸就是那样,固执得很!别人都进步了,他还按照他的老路子来!”母亲从藤椅上起身,到厨房给潘游徳兑了杯温水。潘游徳接过杯子,喝了一口,接着听她说,“他待不惯城市:上你家的厕所,他得着用几片纸垫在马桶圈上,要不然他使不上劲。回来那天给我说,这两天不准和他争厕所,坐马桶可真是遭罪啊!”母亲说完,又转回到儿子的感情问题:“准备啥时候接媳妇回家?”

“不一定就愿意跟我,”潘游徳低下头去,“我还没联系,没啥好的理由……”

母亲为儿子出谋划策:“你就说我们想她了,想见见她和孩子。”

“她也没回四川,年初就带着孩子去侯马工作了。”潘游徳稍显结巴地说,“在一家汽车公司做财务。”

“不要紧,我和你爸去你那边。”

“行!”潘游徳说,“正好我要带着你去看看心脏。”

“我这个无所谓,只要你和和顺顺的,我这身体就没啥毛病。”母亲说,“我在家准备两天,然后和你爸过去。”

“还早呢!都是没谱的事,哪能这么着急?再等……”

母亲是个急性子:“等?等到啥时候?等到孩子他妈出嫁?你在那边一个人倒是过得快活,别忘了我和你爸还在这儿煎熬呢!瞅瞅你爸那个样子,再不让他高兴高兴这都要抑郁啦!”

“我就怕……”

“怕啥子?客户谈得成,老婆谈不成?咱家现在富裕了还怕啥呀?”母亲走到院子里,拿着扫帚将豆角皮扫到门口。“你爸回来了,我和他商量商量,这事啊,宜早不宜迟!”

“那我出去转一转,半年没得回来了。”潘游徳走到门口,左右探望一下,他朝着西边去了。那是谁家的狗?拴在电线杆上没人管,还时常为害路人。打谷场的另一边是那谁家的西瓜地?一片绿色如同泛滥的洪水。这是傻子的家:全村就只有他家没盖楼房,还是三十年前的模样,木栅栏打开一扇,牲口圈的门倒是开着,两只嘴尖头长的琵琶猪将脑袋搭在栏杆上,连哼哼也懒得哼哼一下,泥墙周围的陶土锅里种着棵棵大葱。“我要是这么傻,我早去死了!日子过成这个样子,真不知道还活个啥劲?”他在想着,看见了孙大汉的饭店,不加犹豫地走了进去。

午睡之后,饭点之前,孙大汉躲在空闲的时间里,坐在桌子前对账本。门帘掀开,走进来一个身影,孙大汉抬头瞥了来人一眼,显然是没料想潘游徳会来,就那么愣了片刻,他冷冷地问:“你过来做什么?”

潘游徳脱口而出:“来看你啊,三伯!”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是空手来的,手里除了一把汗水别无他物。

“看过了。你走吧。”孙大汉平静地说,低头按起计算器来。

潘游徳用手指敲打着桌子,脑仁在疯狂地调度,接下来该怎么应对?他趁着血液发热,起身从兜里掏出牛皮钱包,拍打孙大汉眼前。孙大汉大跌眼镜,张着不解的眼神问他:“你这是啥意思?”

“三伯,我银行卡里还有十一万六千九百二十一块六毛四,是我半年的积蓄,您拿去和乡亲们分了吧!我知道不够,我以后还会再挣,以后挣到钱了不给我爸妈,先把乡亲们的钱给还了。”潘游徳一副罪孽深重的表情,“钱包里有身份证,银行卡密码是身份证的后六位。三伯,您要是觉得阿潘是个骗子,您把我的身份证拍下来,到复印店打印个几百上千份,贴在村头电杆上,夹到车子的雨刮器中间,竖个牌子在商场外,让大家都看看这个人——他,欺骗了从小养育他的叔伯乡亲,他不是人!”

孙大汉盯着钱包,有些不知所措,他说:“我不要你的钱,他们也不要!欠我们的是那家公司,不是你。”

“当时我刚去公司,不知道那是个骗局,我以为老板在帮着大家赚钱……能卖出古董,我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咱村子。我在想:有这等好事,凭啥不先尽着咱自己人来?我就托我爸一家家去问,打听谁家有收藏?”潘游徳噙着眼泪,“可是没想到啊:我竟然愚蠢地被他们当成赚钱工具,骗了全村的人。我天天的睡不着觉,我愧对大家:我没本事找公司要回大家的钱,我只能自己去挣,把欠大家的钱都加倍补上!”

“唉,我当心也是说哦,最缺德的就是那家骗子公司,把咱好好的娃儿都给带坏了!”孙大汉拿起潘游徳的钱包,要还给他,潘游徳看见孙大汉要给他钱包,扑通一声跪在地上,“三伯,钱你千万收下噻!弄下了这事,是阿潘罪有应得,我愧对全村的信任,活该被人看不起!只是我爸,天天想着你们,说你们干啥也不和他一起了,他觉着心里憋屈。我对不起你们,对不起爸妈!”

孙大汉要扶潘游徳起来:“阿潘你起来。起来说话!”

“叔,你把钱收下,不然我就不起来!”

孙大汉痛苦地闭了一下眼睛,像是在为孤立老潘一家地做法而后悔。他一把抱住潘游徳,要把他拖起来:“你要是不起来,我孙大汉就不认你这个侄子!起来:你起来我收下钱。”

潘游徳痛哭流涕地站起来。孙大汉将桌子上的抽纸拿过来:“三伯是最理解你们一家的。那些事三伯也不愿意做,什么都比不上乡情,可总有人太在乎那点钱……唉,你说,人家阿潘也是一番好心嘛,账应该记在公司头上!阿潘多好的娃,全村看着他长大的,你们就那么狠心对待他?啥叫乡情,孤立人家就算乡情?”孙大汉说到义愤填膺,将钱包强行塞进潘游徳手中。“阿潘呐,你莫担心,这件事交给三伯,我去同他们讲。”嘴里还不住地念叨,“看看,多好的娃儿……”

潘游徳从钱包里抽出银行卡,还有里面所有的现金,伸到孙大汉面前:“三伯……”

“阿潘这是什么意思?看不起你三伯?”孙大汉装出不高兴的样子。

潘游徳的手愣在半空中不动了,现在就连哭也变得无力起来:“三伯,那我再给你磕个头吧!”

“起来,这是干啥?”孙大汉将他馋到椅子上,“贤侄,你想吃点啥?随便点,尝尝三伯的手艺——”孙大叔让开身子,露出墙上的菜谱。

从孙大汉饭店出来,潘游徳再次经过傻子的家,现在他家的栅栏门关上了。“傻子还知道把门关上?”潘游徳不无得意的声调说,“这傻子真傻……”空中出现连片的火烧云,连着远山尽头的衰草,一镜开潭面,千峰露石棱。潘游徳现在豁然开朗:大火根本是将动物的骨头烧没了嘛,何必苦苦去做那些无用功?自己的狗嚎叫着在山坡上来回打滚,因为烧伤严重才死掉的。世界上的事情那么客观,自己做不到全方位的审视,何不就在角落里安分地生活下去,其余的都随他去。“把梦这东西当真,不成了傻子嘛!”潘游徳回到家里,父亲正坐在那里,满脸放光,显然是听说了好事情。他还没有开口,潘游徳就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七彩的骰子来:“爸,以后您就用这个去跟他们打麻将,没有谁再会瞧不起你了!”

上一章目录下一章
功能呼出区
content